“不,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对资产阶级说:‘歌德是你们的。'歌德不仅仅属于资产阶级,以他的某个方面而论,他也属于我们。”卢那察尔斯基在《歌德和他的时代》一文中如是说。
对于歌德,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在地区工人文化宫图书馆(早已经倒闭)曾认真研读过他的多部作品。在印有“高举红旗向前进”金黄字的一个小笔记本里还清楚地保留着我的蓝黑墨水字迹:
“八一年二月四日,星期三,晴。读歌德秘书爱克曼的《歌德谈话录》。本书记录了歌德晚年有关文艺、美学、哲学、自然科学、政治、宗教以及一般文化的言论和活动。
歌德是近代资产阶级文化高峰时期的一个伟大而又充满矛盾的典型代表,在西方发生过深广的影响。《歌德对话录》对歌德这个人做了细致亲切而大致忠实事实的描绘,读了这部书,对恩格斯屡次评论过的‘伟大的诗人'和德国‘庸俗市民'的两面性格可以有比较具体的了解和认识。
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一文中第二部分《卡尔•格律恩的<从人的观点论歌德>》中,对歌德的两面性做了最精辟的批评:‘在他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谨慎的儿子、可敬的魏玛的枢密顾问之间的斗争;前者厌恶周围环境的鄙俗气,而后者却不得不对这种鄙俗气妥协、迁就。因此。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有时是叛逆的、爱嘲笑的、鄙视世界的天才,有时则是谨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狭隘的佣人......他的气质、他的精力、他的全部精神意向都把他推向实际生活,而他所接触的实际生活,却是很可怜的......我们并不像白尼尔和门采尔那样责备歌德不是自由主义者,我们是嫌他有时居然是个庸人,我们并不是责备他没有热心争取德国的自由,而是嫌他由于对当代一切伟大的历史浪潮所产生的庸人的恐惧心理而牺牲了自己有时从心底出现的较正确的美感;我们并不是责备他做过宫臣,而是嫌他在拿破仑清扫德国这庞大的奥吉亚斯的牛圈的时候,竟能郑重其事地替德意志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廷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和寻找竟能认真卖力,替一个德国小朝廷在最微不足道的场合寻找一些无赖的欢乐。'”
30年过去了,看到这些已经略微变色的字迹,我的感觉还是很亲切。
其实恩格斯的重点不在于批判歌德,他更毫无保留地把歌德叫做最伟大的德国人。歌德是矛盾的,但他热爱劳动,热爱技术、热爱科学,他终于超越了他生活的时代。
歌德生活的本身意义正如他自己所说:“要爱,要憎,要奋斗。要战栗;这会使生活变得痛苦,但是如果没有这些,整个生活都毫无价值了。”
“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有时是叛逆的、爱嘲笑的、鄙视世界的天才,有时则是谨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狭隘的佣人。”这就注定了《歌德谈话录》中肯定存在矛盾、不协调的思想,但这并影响此书积极意义。尤其他主张的文艺所表现的应该限于健全的、光明的、对人类有益的东西,反对写消极的、软弱的、阴暗的方面的思想,应该说已经被我们文化主管领导心领神会,完全继承下来了,这不能不说是歌德对中国文化的一大贡献。
歌德是反对雨果的,原因是雨果总要在描写社会中揭露丑恶现象。然而,对社会丑恶现象,我们不去鞭挞、批判它,你还能指望它自动消除吗?因此恩格斯确实是伟大的:“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
歌德从成为"狂飙突进运动"中心代表人物起,在文学创作中关注的目标始终是人,这包括人的激情、本性,以及人与现实生活和人与世界的关系。他的社会理想、人生理想和艺术理想在不断的矛盾思想中前行。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两重性,在歌德身上表现地非常突出。也正因如此,歌德成就了多方面的贡献--艺术家、科学家、理论家、丞相。
思想的多维性,是歌德成功的重要条件。我们当下的作家目前最缺少的正是思想的多维性。他们热衷于为钱创作,为政绩创作。我们当下的创作环境要求只能写盛世太平,只能写官员们忘我为民,而不能写社会焦灼的心态,边缘化的贫困现象,官场的丑态百相。巨大漫长的社会转型期,亟需思想多维性的伟大作家,真实记录下当下人类发展史上巍巍壮观的景象。今天我们社会环境的曲折、复杂、广阔、凝重性完全超越了18世纪欧洲启蒙文学所处的社会环境的曲折、复杂、广阔、凝重性。生存环境的深度广度也完全超越了19世纪俄国现实主义文学生存环境的深度广度。而我们唯一缺少的就是一种心态,即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并随之而来的强烈的社会批判性。我们现在犹如处在资本主义社会初期阶段,贫困惯了的中国人,开始如资本主义初期的人们一样,对金钱有了强烈的占有欲。人文思想正在迅速淡去。什么关心社会文明发展进程;什么揭露社会存在的问题,同情下层民众的苦难;什么研究分析展现错综复杂的社会,这些都不足以比一个钱字更重要。
总理提出企业家血管里应流淌着道德的血液,那么我们应该以人为本的社会文明的创造者,他的血管里不更应该流淌着道德的血液吗?
可能没有哪一个国度的作家群会像我们的作家群在半个多世纪以来,命运如此坎坷,或于反右之中定罪为右派,令你做人不成做鬼不能;或命丧于文革手中;或于文革之中定罪为现行反革命;或因文字狱死于牢狱之中;或卖身求荣杜撰《虹南作战史》之类无耻之作。残酷的现实折断了作家的脊骨和应该如期而至的伟大深刻的带有启蒙性质的文学作品。但“伟大的文学现象和重要的作家个人多半是、也许纯粹是社会大变动或社会大灾难的结果。文学杰作就标志着这些变动和灾难”。我深信灾难深重而始终不屈的中华民族,绝不会一蹶不振而产生不了伟大的"雨果"、"普希金"、"托尔斯泰"、"歌德"。
倾听着,十年、二十年......用心等待那个伟大的时刻倏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