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我家老影集》读后
“我叫孔东梅,我的外公是毛泽东,外婆是贺子珍,妈妈是李敏,我作为毛泽东的第三代的子女当中唯一的一个女孩子,1972年出生。”这是《翻开我家老影集》的作者孔东梅在新浪与网友聊天时的开场白。
1972年出生的孔东梅,其实和大多数20世纪70年代出生者一样,没有亲眼看见过外公毛泽东,他们的见面只是——“妈妈把我的照片带去给外公看,再把外公的照片带回来给我看”。她与外公毛泽东从未见过面,但她的名字却是红墙内的老人对着照片亲自起的,主席把自己名字里的“东”字和最喜爱的“梅”都给了她,于是她有了看似平凡实则意义非凡的名字“东梅”。
孔东梅表示,自己之所以喜欢文学写作,是与母亲的教育分不开的。而她之所以产生写作这本书的想法与冲动,也同样受到母亲写书的启发。“我妈的书让我看到她与我外婆贺子珍那坎坷的一生,我有很大震撼,于是想从一个现代女性的角度写点什么。”
生于70年代的孔东梅其实跟她的同龄人们一样,对那个逝去的时代有着一种“隔代”的距离感。而源自于血缘和亲情的联系,又使得她对那位被她称作外公的卓绝老人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再加上出国留学时所接受的西方教育,海外生活所带来的种种人生感悟——这一切最终交融而成我们眼前这本奇特的“家史”。
正如有评论所指出的那样,海内外有关毛泽东著作可谓汗牛充栋,而由其亲人编撰,以当代人视角,全景式图文并茂讲述百年毛家史还很罕见。同时,这又是一部以四位女性为主角的女性史和影像史,作者以独到见解评述了对毛家至关重要的几位女性,如曾外婆毛文氏、外公之妻罗氏、杨开慧、贺子珍、江青及母亲李敏、姨妈李讷……由此道出自己心中的外公毛泽东。
这本“家史”首先令我感兴趣的是它的“第三代视角”,正如孔东梅自己所说的那样,她的记录与母亲的回忆有着很大的不同,“因为是两代人,而且我妈妈在外公身边长大的,是真正的言传身教,对他的感受,带着上一代人和女儿的角色来写的。我呢,作为第三代,又是现代女性的角度,所以会有一些不同。”
这种视角的不同使得她在面对同样的历史时,得以领受到截然不同的感悟与震憾,例如在写到毛泽东的两位夫人杨开慧与贺子珍时,她首先感受到的是青春、爱情、忠贞与苦难——这一系列感受都与我们在“正史”中所看到的那种高大却略显苍白的“革命伴侣”形象有着极大的差异,却让我们触摸到那个血与火的革命时代里人性的一面,反而获得更加真实与亲切的感受。
在孔东梅的心中,开慧外婆永远只有29岁,“因为她不但是为理想,也是为爱情而死的。开慧外婆被捕后,敌人说,如果她宣布脱离和毛泽东的夫妻关系,就可以回家,但她用29岁的生命捍卫住了这个称号。开慧外婆之死,不为她是中共第二位女党员,不为她写了讽刺文《有感》,不为她拒不说出组织机密,只为她表示永远要做毛泽东的妻子。”
在写到她的亲身外婆贺子珍时,她没有回避外婆由于性格的缺陷在这场破裂的婚姻中该承担的责任,但更深的却是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对同为女性的外婆苦难生命的同情:十年婚姻却失去了五个孩子,只保住了唯一的女儿(孔东梅的母亲);战场上为掩护战友而被十几块弹片嵌入身体,成为折磨终生的“生死冤家”;到苏联后卫国战争时的饥饿、大清洗时遭迫害、年仅十个月儿子的夭亡……而这一切又与她对毛泽东终生的眷恋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令人低回叹惋的悲怆曲。
对于自己的外公毛泽东,孔东梅说:“我觉得越是做这方面的研究,越是深入的走近他们,越是觉得我的外公平凡而伟大之处,作为一个人,他的伟大和平凡的地方,他不仅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还是一个慈父,作为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角色,他都做得非常好……”
史学大师梁启超在谈及文化的传承时,曾专门提到一种“隔代遗传”的现象,即在“下一代”的文化对“上一代文化”批判和反思的基础上,第三代反而更加深刻和完整地继承了第一代文化中的精髓。我想,或许这一方面是因为隔代者更加平和的心态,同时也由于在更长的历史坐标中,一些非本质的东西被过滤——而真正属于人性与文化中共通的精华却只会在时光的流逝里更加熠熠生辉。
在这本“家史”里,孔东梅第一次为我们重现了一位“伟大领袖”角色之外的毛泽东形象,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随着三代生命画卷的展开,我们看到了一个伟人生命中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一面。
在回忆母亲与外公的第一次通信时,孔东梅写道:“当时我妈妈在苏联说了一口流利的俄语,中文一点都不会,全忘掉了。我的亲舅舅岸青指着学校的外公的照片问:‘你知道这是谁吗?’我妈妈说:‘当然知道,是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然后舅舅说:‘不对,他是我们的爸爸。’我妈妈说:‘不对,毛主席怎么是我们的爸爸呢?’后来我妈妈(用俄文)写了一封信给我外公,说‘敬爱的毛主席,人家都说您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到底是不是这回事,请告诉我。’
“我外公看了非常高兴,本来是要写一封信,但是怕来不及,就给我妈妈打了一封电报,说骄骄,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一定长高了吧,希望你尽快回到爸爸身边。”
在这件趣闻,以及其他的一系列逸事中,孔东梅似乎努力想告诉每一个人:“我的外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或圣人,他是人,他也爱自己的家人……”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中,“家”与“家族”向来是文化精神和国家理念的承载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有着其深刻的社会与文化内涵。
而在建国以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由于五·四以来的思潮以及意识形态的影响,在中国社会文化和社会伦理中形成了一种“有国无家”的价值趋向——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一位中国老爸为了让女儿接受现代教育,把上高中的女儿送到美国读书,结果女儿从美国发来的一封“求援信”却难倒了这位饱受高等教育的中国老爸。
那是学校里的一份作业——制作你的家谱:写出从高祖父母至你的全部男女亲属的姓名和生卒年份。而这位老爸甚至连自己祖父的名字都说不出来——无奈,全家开始“总动员”,在女儿80岁的爷爷帮助下,终于制成了他们家的第一份“家谱”。这位父亲深有感慨地写道:
“这个作业不仅让我也让我的朋友们大为感叹,这是在培养‘寻根’意识呀,别忘了祖宗!别忘了‘你从哪里来’!”
从这个意义上说,孔东梅对“家史”的重续不仅代表着一种新的反思角度,更意味着对中国传统文化血脉的重建。
在经历了漫长的遗忘之后,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来重建自己的“家史”。
2003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