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讲述了世世代代租种土地的美国农民,如何在经济危机中走向了骚动、愤怒直至暴力对抗的道路。
在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经济大萧条期间,三代租种土地的农民乔德一大家,被资本家的拖拉机赶出了土地,无奈之下举家前往传说中的乐土——加利福尼亚州,然而经历了悲惨的流亡之旅后,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更加绝望的现实,而此时和他们一样的农民,都已经弹尽粮绝。小说在轰隆隆的毁灭村庄的拖拉机声中开始,在一个死了婴儿的产妇用乳汁喂养一个垂死的男人的凄苦情景中结束,一种绝望与腐朽的气息弥漫着,于是有一种愤怒与反抗在不断酝酿。
小说的名字来源于《圣经》,也巧妙地借用了圣经中的隐喻。葡萄在《圣经》中多处出现,一开始代表着希望和美好,那流着牛奶与蜂蜜的地方到处种着葡萄,而到最后却成为痛苦、愤怒和复仇,上帝要把葡萄变为苦的来惩罚那些不忠的人们,天神更用葡萄酿造愤怒的酒。对照小说来看,恰恰是从美好的迁徙之梦开始,到痛苦和愤怒结束,只是愤怒的主体变成了农民。
作者显然花费了大量精力来深入农村,所描写的乡村生产生活场景真实而感人,一开始的原野、绿草、风沙的描述,就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当牧师与乔德夜宿棉田,作者描绘了这最后一个还不算悲惨的夜晚——“他们都默不作声,于是地面、洞穴、草丛里的生物又渐渐开始活跃起来了:土拨鼠爬动着,兔子向有绿叶的东西当中钻过去,耗子在泥土上来回地窜着,猎食的飞虫在头上无声地掠过。”动物们还能自由自在,而人们却不得不黯然离去,白天拖拉机呼啸而来的横冲直撞,让人不寒而栗。作者对农民倾注了大量的同情,对于他们的命运表示强烈愤慨,咖啡宁可被烧掉,扔在河里的土豆还要派人来看守,不让饥饿的人们打捞,猪被杀死后埋在地里,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时处理相对过剩的残忍做法,令人发指。
作者揭示了农民悲惨命运的必然,在“所呼吸的是利润,所吃的是资本的息金”的银行控制下,业主只能选择废弃租佃制度,一台拖拉机就能代替二三十户人家,也只需要付一点工资就行,于是农民们彻底没用了。即使生产上遭受了损失,那也仅仅是折了一些钱财而已,根本没有人在乎背后关乎多少农民的生计。在佃户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上,他们的祖辈们曾经消灭了印第安人和蛇,今天却碰上了比印第安人和蛇更可怕的银行,而且完全败下阵来。
不仅仅是这样,资本统治下的农业还存在着一层又一层的压榨,大业主们的罐头厂在水果成熟时拼命压低收购价格,直至在成本价以下,而罐头的价格却定得很高,于是从事生产的业主破产,农场被收购,而罐头厂又被银行所控制。就这样,农场越来越大,业主越来越少,农业成了工业,也丧失了生命的概念,只是一个计算器拨弄下的利润机器。越来越多被挤出土地的人们在公路上流浪,向城市涌去,银行与大公司等于在自寻死路,只是自己不知道。当田野里收成很好的时候,穷人们却在流离失所;当谷仓里堆满粮食的时候,穷人的孩子却在患佝偻病,饥饿与愤怒的距离从来并不遥远。尽管用于支付工资的金钱买了瓦斯和枪械,雇佣了特务、侦探和打手,却只是让愤怒进一步酝酿。
现实是无比冰冷的,一个农民家庭幻想着只要一英亩的土地就行,而有些看似庞大的土地业主却开不起工钱,收割庄稼的钱比庄稼卖的钱还多,于是索性烂在地里。政府建立了收容所,那里虽然美好,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大家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又只能漂泊在原野上。尽管农民背井离乡已经够可怜,但各方的趁机压榨却从未停下,奸诈的典当行和废品收购站把即将迁移农民变卖的家产价格压低到平常的1/10甚至更少,而收购了大量城市淘汰废旧汽车的车行,在简单的修理之后又加上了数倍的价格,仅仅是在离开家园的那一刻,农民已经被剥削殆尽。少量的还有怜悯之心的好人已经让人感动到动容,却无非是少收孩子的糖果几分钱,不把汽车零件卖得那么贵。真正互相帮助的还是穷人自己,陌路相逢,相濡以沫,却同为涸辙之鲋。
现实总是让人们惊醒,善良虔诚的牧师在彷徨、失望之后,不再相信上帝,走上了组织暴力反抗的道路;老一代的农民只是在叹息,一次又一次承受着命运的打击,但他们的下一代却义无反顾地走上反抗。最终,“饥饿的人眼里闪着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怒火,愤怒的葡萄充塞着人们的心灵,在那里成长起来,结得沉甸甸的,准备着收获期的到来”。
今天,发达国家普遍建立起比较完备的农业保护制度,但是这一切是在历史上农民的血泪基础上形成的,曾经的那些农民已经消失殆尽,而今天农民的数量在发达国家人口中的占比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每当看到这段惨痛的历史,就更加让我们认识到,应该如何防止资本吞噬弱小的农民,也在警示我们如何更好地统筹城市化、工业化和农业现代化,不要让突然加速的土地规模化,迫使大量的农民离开土地,涌入城市,却又没有就业和收入。这种失败的典型案例就是“拉美陷阱”,这种警示到今天依然没有过时。
(二〇二〇年四月四日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