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讲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军阀混战时期,秦岭大山里一个叫涡镇的地方,顽强自保却最终毁灭的故事。确实如作者所言,写秦岭没写成,于是感觉就写成了民国时期的小镇恩仇录,只是挂上了民国时期冯玉祥入陕前后几年间的历史背景。但终究像是一场家族间的暴力冲突而已,有了作者念念不忘的秦岭大背景,却没有达到作者想要的为秦岭写志的结果,还只是秦岭间流淌的历史故事小溪而已。
更要命的是,自《古炉》以来,作者放弃了已经炉火纯青的明清小品文风格,想回归秦汉古朴之风,对于散文也许可以,但对于小说而言,似乎缺少了生动和张力,虽然《山本》的阅读中,可见作者老辣的功底,终不免生涩的记叙之感。这与作者早年作品给人的鬼才形象形成鲜明对照,像《晚雨》那样风格明快、故事超乎想象地戛然而止的感觉没有了。
还让人遗憾的是,作者延续了《老生》的记叙方式,像左拉的自然主义一样,把那种原生态的小镇丑恶与血腥暴力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利令智昏,杀人越货,人头纷纷落地,鲜血四处横流,几尽丧失了文学的美感。血淋淋绝对不是秦岭在那个年代应有的样子,固然这对于秦岭而言并不算什么。
就整体故事结构而言,作者显然是精心构思了的,但却没有突破,开场的上好风水墓地情节,依稀让人想到了作者曾经的中篇小说《美穴地》,那里面也有一个出皇帝的上好风水墓地,然而后代却是当了戏子,演着皇帝而已,在《山本》中依然一样,但已经不是开玩笑,而是悲剧了。作品也延续着女人形象完美而男人形象狰狞的传统,塑造了集美德于一身的陆菊人作为女主人公,无奈男主人公井家二小爷井宗秀一开始就欺骗了女主人公,最后的结局也就可以料到。善良的女主人公告诉了井家二少爷,公公让给他埋葬其父的三分薄地其实是“能出官人”的风水宝地的真相,却没有想到,男主人公已经偷偷享受了这块宝地的红利,挖出了大量古墓财宝,还了债,也有了人生底气。但却从此,开始想象着靠美穴地的风水,真正成为小镇出的大人物,从一开始地小心翼翼,到最后逐渐膨胀起来,也慢慢地演着就觉得自己像了,但终究是一场虚幻。
小说主要围绕着涡镇阮、井两家的恩怨争斗而展开的,让人也不自觉地想到了《白鹿原》上的白、鹿两家,但却没有那样的宏大和广阔历史叙述,缘起是不应该的,纯粹是个人私利而引发;而结局是完全黑色的,一切的短暂辉煌完全覆灭,那些看着能有些出息的男人全部死光。一如作者后记所说,“灿烂早已萧瑟,躁动归于沉寂”;“巨大的灾难,一场荒唐,秦岭什么也没有改变”。而里面的县长倒像是作者研究秦岭未成的无奈情绪的化身,被几拨武人相继架空之下,只好寄情于山水草木之间,写起了秦岭草木野兽志,最终在城陷之前跳潭自杀。
阅读后记,可以体会到作者的焦虑,就是如何在写法上继续突破,从而与以往写商州题材的小秦岭故事不同。作者在后记中写道,“如果背景和来源是大海,就可能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背景和来源狭窄,只能是小河小溪或一潭死水”。但阅读的感觉是,似乎没有实现突破。作者抓住了那年月秦岭南北错综复杂的战争,让战争的硝烟迷漫在作品之中,人物的命运确实在大的时代背景下沉浮,但却没有与那个时代同步。
几年前,在读《老生》时就有一种感觉,似乎是廉颇老矣,以一个讲《山海经》的老者作为穿针引线之人,前后讲述了纵跨几十年的历史片断,相当简练,却也没有了深度。而在《山本》,作者想把老子的哲学通过庄子的文学形式表达出来,到处的枪声、死人的战争表象之下,真正关注秦岭的木头与石头。或许是我们还太肤浅了,没有体会到这种深意。
(二〇二〇年一月三十一日农历鼠年正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