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在冬夜下的未名湖边行走(作者:齐一民)
在冬夜下的未名湖边行走
齐一民◎文
我这个人的命,可能注定是离不开湖的,所以这几个月,未名湖也就成了我必须出没的地方。无论我什么时候在北大,都必定要去图书馆以及未名湖。北大人都在苦读着,于是北大人都似乎忽视了那个湖,每日在湖边行走的,大都是旅游观光的,都像参观故宫、颐和园似的到湖边去看去拍照。我问10 个学生,至少也有10 个几个月都不去那湖边一次,而我正好相反,每天不到湖边走走,我就感觉像是缺失了什么。
学文学的似乎都有轻生的冲动,这,我是昨天上课才听陈老师说
的。陈老师动情地说,你往马来西亚的双子塔上一站,唯一想到的,就是像鸟一样飞下去。我于是吓了一跳,下课后还追着陈老师让他以后别再那么想了。车老师有一次讲课讲到最吸引人的时候,也突然说了一句“昨天我不想活了”。一个北外旁听的女生——我的“小师姑”,也说老想自杀什么的,甚至每天都想好多遍。还有,我的一个同学的导师——人大的——去年还真的跳楼自杀了,还变成了全国的要闻。文学的那些个大师和偶像,比如尼采啦,海明威啊,芥川龙之介啊,都轻生或疯癫而死了,所以,那,似乎是一个挺正常的选择。任何热衷学文学的、能写出好的文学作品的,似乎过的都是极端的生活,按车老师在最后一堂课的说法,都患有一种疾病,叫作“文学病”,那“病”的晚期,就是“自绝于人民”。学理工的就不这样,比如学废水处理的和学计算机的吧:学计算机的人,是不大可能轻生的,因为他们每天接触的伙伴computer,压根儿就是个死的家伙,即使浑身全都是“病毒”了,它也不想寻死。 搞废水处理的那个“导师”和“偶像”,也好像,没什么轻生的动力,至少从每天都要进行的事业和研究的对象——坏水里,得不到什么那方面的灵感和启示。
于是下课后,大家就问我是想学尼采呢——他疯了,还是学海明威呢——他把步枪的枪口捅到自己的嘴里了。我说的话让大家吃惊了,我说我想先无限地延长这寿命,到101 岁吧,然后享受这美好的生活:我不嫌命长,我只恨命短。有了这命,我们可以看电影《梅兰芳》听京戏吧;有了这命,我们可以连续三个小时地沉浸和陶醉于陈老师指导的“诗学”课的智力游戏而其乐无穷吧;有了这命,我们可以像孔子说的那样“游于艺”,可以欣赏老天爷(上帝?)创造出的这个奇妙的世界的每一个细节吧——比如人为什么有一左一右两条腿而且还一般长啊什么的;还有,有这个命和这个头脑,我可以一年四季地观察那些“湖们”的微妙的各异的姿态和风光吧。
上次去看昆明湖是在一个多月前了,我直到5 点才走,我等那个太阳,一点点地从西山的边上下落。你看太阳西下时,一定要用脑子使劲地想,你要想象地球在飞快地转着、转着,所以让太阳咚咚地不可挽回地下沉;你还要全方位地观察,调动你雷达一样的两眼的所有视角,你要仔细揣摩“金边太阳”从山顶上最后“下野”的那一时刻,四周的山和湖在那一瞬间怎么慢慢地由光明到晦暗悄悄地一层一层地“变脸”。
昨晚,从中文系“静园”五院的会议室出来后——下午我观摩两个
小师兄的资格考试并负责给几个老师们不停地往纸杯中添水,我就趁晚上的课还没开始的空当,到湖边溜达了。那是6 时许,天已经全黑,所以路灯的明亮,就显示出来了。由于气温低,湖边一个人都没有,但雕梁画栋的建筑却在这个冰点下,特别地细腻光鲜起来,可能是湖冰暗光的反射给它们上的颜色。湖上黑黝黝的,没有了白天滑冰人的喧闹和戏耍。昨天下午两个穿警服的人在湖边走,还差一点掉下湖去。冰冷,能让万物肃然,能把亭台楼阁变成冷酷的“静物”,能让幽暗的湖和山,在凛凛时露出她们的安静和沉默的媚态。
其实,这湖,才是活着的全部。
(本文摘自《北大最老博士生》,齐一民/著、心灵飞鸿等/评,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