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一位身穿黄色僧袍的年轻的印度托钵僧人辨喜(Swami Vivekananda)云游至西方,在美国的芝加哥召开的世界宗教大会(Parliament of Religion)期间引起了欧美知识界的巨大震动,他操着精熟的英语,极其自信,如同古代的先知宣布至高真理一般地对西方文明世界说道:“我有灵性信息告诉西方,正如同当年佛陀有重要信息带给东方一样。”
辨喜所云的“灵性信息”其实就是吠檀多(Vedanta)哲学,尤其是吠檀多不二论(Advaita)哲学。在印度,吠檀多哲学是其延续五、六千多年的智慧传统的最后产物。吠檀多,即“吠陀(Veda)的终结”,顾名思义,这种哲学代表了神圣经典的精义和本质的圆满达成,是灵性智慧的最高峰。它传播着人的神圣性、真理的独一性和诸宗教的和谐性等信息。在辨喜看来,它是这个历来推崇灵魂自由与解脱的东方国度贡献给全人类的最后也是最圆满的究竟不二法门。
由于辨喜卓越的诠释能力,吠檀多哲学及其修行方式与所有的印度瑜伽实践一道,很快就在西方——首先是高级知识分子与社会精英的圈子,然后是普罗大众之间迅速流传开来,并备受推崇,这也可以视为是近一百多年来东学西渐最成功的一次。
而这种哲学在印度本土的最大代表就是生活在距今1200多年前的商羯罗大师(Shankaracharya,约788-820年)。据说,商羯罗自小就卓异早慧,拥有高耸云端的奇拔之天资,15岁弃绝成为云游的托钵僧人,而且在漫游印度全境时,尤喜论辩,将那个时代最著名的各派论师,包括婆罗门教的数论派(Samkhya)、弥曼差派(Mimansa)与非婆罗门教的耆那教(Jainism)和大乘佛教(Mahayana)等学派的大师一一驳倒,几乎所向披靡。其中尤其遭受重创的是佛教,以至于俾使盛极一时的大乘佛学在印度几近绝迹,其实是被商羯罗的吠檀多思想所吸收,而退出了印度的哲学舞台,法息至此东传,正如汤用彤先生所语:
“然自阿输迦(Asanga,又译为“无著菩萨”)至商羯罗,实为印度哲学极盛时代。商羯罗者,居此期末叶,吠檀多宗之大师也。印度论者,谓其智深言妙,遂灭佛法......遂至大法东移,渐成绝响,婆罗门之势乃再盛耳。” (汤用彤著,《印度哲学史略》,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2页)
商羯罗是人类哲学史上罕见的融立言、灵修与事功于一体的大师,他不但著述宏富,而且在他门下还培养出四位杰出的弟子,像王志成在《智慧瑜伽》中多次提及的室利•维迪拉尼雅(Sri Vidyaranya)亦是其后世之杰出衣钵。为了延续道统,在悟道之后,他还于印度的东南西北四境建立了四座道院。重振自“奥义书”以来的一元实在论精神。
在印度的智慧传统里,商羯罗几乎是被看成与佛陀(Buddha)平起平坐的人物,而且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吠檀多的代表,虽然在本体论上似乎对立,但在对宇宙世相的认识和重“智慧解脱”方面却正相一致,构成了吠檀多精神的两翼。在佛学里面,般若(Prajna)波罗蜜是作为最高也是最究竟的穿越尘世之渡舟,佛陀涅槃前的遗教云:“实智慧者,则是度老病死海坚固船也,亦是无明黑闇大明灯也,一切病苦之良药也,伐烦恼之利斧也。” (见《佛垂般涅槃略说教诫经》),这些话语在佛典里有广泛的论述。
而事实上佛陀的思想也的确曾借龙树(Nagarjuna)、无著(Asanga)等论师影响了乔荼波陀(Gaudapada),再传又影响了商羯罗。因佛陀与商羯罗的这种内在之脉络,故商羯罗被摩陀婆(Madhva)责之以“隐身的佛教徒”,诚为不诬之论。
吠檀多哲学所讨论的核心命题就是梵我关系,梵与世界的关系,以及何为解脱(mukti),何为智慧(jnana),何为摩耶(maya),何为四位五藏等等。其中尤其是梵我的关系尤为重要,也就是梵与阿特曼的关系。阿特曼(Atman),在梵文中的意思即“自我”(Self)。对自我的本质进行认识和亲证所获得的知识就是最高的知识,也就是对“梵即我,我即梵”(aham brahmasmi)的同体一如的亲证。这种对自我的认识构成了印度哲学和宗教的基石,而在辨喜看来,这种梵我一如的不二论也达到了人类思想的最高境界,是哲学与宗教世界开出的最美之花。而这一切在商羯罗的著作中得到了全面而精细的阐述,形成了印度哲学史上也许是仅次于佛学的精微体系。
商羯罗对吠檀多三原典的注疏,历来被认为是印度哲学的经典文献,而其个人的作品,重要的比如有《示教千则》(Upadesasahasri)、《分辨宝鬘》(Vivekacudamani)和《五分法》(Pancikaranaprakriya)等,而我现在手上的就是商羯罗的另外一本重要著作《自我知识》(Atmabodha)的译本兼释论,即《智慧瑜伽》。
二
《智慧瑜伽》是王志成于今年9月份在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的最新作品,作为对灵性大师商羯罗的《自我知识》的翻译,并加以译者的逐条诠释与解析,它以汉语的形式在我们的视野里现身,对我们的印度哲学研究以及瑜伽实践都应具有重要的意义,而且作为多年来从事世界宗教多元论与跨文化对话研究的学者,王志成个人对于吠檀多哲学文本的阐释也自然为我们在全球化背景下,对于世界宗教对话理论提供一些崭新的理解和视角。
有趣的是,“认识你自己”,这句被刻在古希腊德尔菲(Delphi)的太阳神庙宇上的铭文似乎是东西方哲人一致的出发点。印度奥义书中的圣人、中国的老庄之道和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古希腊哲人都不谋而合地在此相聚晤面。而商羯罗的《自我知识》就是在延续奥义书的智慧传统的同时,而对印度宗教与哲学在新时代的境遇下所作出的新发展与新回应。王志成在提及这一哲学传统在西方每况愈下的衰落史时说:
“西方哲学传统中的‘认识你自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精神智慧的传统正在逐渐丧失,已从纯粹的精神传统转向了对细微的物质客体的认识,走向了认识论的领域。”
发展认识论,对这个物质世界的深入研究当然没错,为了扎根尘世,这些知识都是必要的,但是如果以弱化甚至丧失“自我知识”为代价则必得不偿失。而且在印度亦远不只是发展此内在的知识。不过在他们的智慧传统中,的确认为惟此自我知识才能够带给人以终极的喜乐与自由。《秃顶奥义书》(Mundaka Up.)曾把除自我知识之外的所有知识唤之为“尘知”(Apara),而自我知识则是最高的“灵知”(para)。但灵魂的深度深不可测,对它探究也充满着未知的风暴与险阻,《卡塔奥义书》(Katha Up.)里把这条道路的艰难比做“如同行于一把剃刀的锋刃”。吠檀多原属“森林哲学”,最初也不是为民智而启,故商羯罗的自我知识亦属于秘传之学,并非指向陶冶世俗、与时沉浮的哲学。
那么,什么是“自我”以及“自我知识”呢?
王志成在书中首先是引用《自我奥义书》(Atma Up.)将“自我”区分成三类:外自我,内自我和超上自我。而超上自我就是“纯粹自我,是‘我之为我’的那个本质,也就是我们始终在追问的‘我是谁’的那个谁。”按奥义书云,这是个“无生也,无灭也,不枯干也,不濡湿也。不可焚,不可摇,不可破,不可断,是无功德而为见证者也”(徐梵澄译,《五十奥义书》,95年版,771页)的纯粹主体。而商羯罗这本《自我知识》中的“自我”当然就是指这至高的超上自我,即阿特曼,这本著作就是为了“将自我从非我中分离出来”的努力。商羯罗说:
“我没有诸如出生、衰老、疾病、死亡之变化,因为我不同于身体。我不依附于感官对象,诸如声音和味觉,因为我没有感官......我没有悲伤、依附、恶意和恐惧,因为我不同于心意......我没有属性和活动,我永恒而纯粹,没有污染和欲望,不变,无形,始终自由。”
而“自我知识”就是沿着这条道路的不断分辨与精神探索,最后发现“自我”就是宇宙的本体“梵”——我即梵:
“从里到外,我充满一切事物,就像以太一样。我不变,在一切之中同一,我纯粹、纯洁、不依附、不可改变。我确实是那个至上的梵。这个梵永恒、纯洁、自由;这个梵唯一、不可分、非二元;这个梵具有喜乐、真理、知识和无限之性质。”
我们知道,商羯罗是依据奥义书中的著名四圣言(1. 意识是梵;2. 你是那;3. 我是梵;4. 这个阿特曼是梵)来理解这个自我与梵,以及自我与宇宙的关系的。在印度的智慧传统中,生命的根本目的即是去认识这个“我即梵”(atma ca brahma)的真理。
真理应该是普遍的,既然“我即梵”是吠檀多哲学所得出的真理,那为何我们却常常将自己认同为身体(外自我),或者心意(内自我)呢?于是商羯罗引出了无明(avidya)和乌帕蒂(upadhi)的概念:
“无明(avidya)是难以形容的、无始无终的,它被称为原因,是叠置在阿特曼上的一个乌帕蒂。要确知阿特曼不同于三个乌帕蒂(upadhi)。”
乌帕蒂是吠檀多哲学中的一个核心术语,意指限制性附属物,换言之,就是指身心限制条件。比如身体,心意,以及无明就是三个乌帕蒂,阻挡了我们对宇宙与生命真理、对阿特曼的确切认识。而智慧瑜伽正是摧毁无明与乌帕蒂的最根本方法。通过瑜伽来让这些知识呈现出来。
我们知道,传统意义上的知识是无法认识自我的,因为其运思的工具无非是借助我们的感官与理性来展开。可是自我却极其精微,并且属于内在的维度,故无法被普通的感官与理性所触及。相反,必须要让所有的感官平息,理性中止,才有可能让阿特曼自动呈现。关于人类感官之弱,在《卡塔奥义书》中,曾借死神阎摩(Yama)对婆罗门少年纳西卡塔(Naciketa)说的话提到:
“由自己诞育出自己的我主所创造的感官有着天然的不足,那就是它们天生朝向外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人们可以看得清外部的世界,却无法看到内在的自我。只有那些稀少的智者,他们寻求永生的奥秘,而将自己的感觉器官由外界缩回,从而看到了内在的自我。”(《卡塔奥义书》I.3:14)
而控制感官,控制心意的手段就是瑜伽(Yoga),于是《智慧瑜伽》为我们展开了对瑜伽的崭新理解。
三
王志成在诠释第14颂的五鞘(kosa)时说道:
“瑜伽的本质是让人达到个体自我与宇宙自我的亲证联结,也即亲证梵我合一。”
而五鞘就是覆盖在阿特曼身上的五个鞘壳(即“四位五藏”之“五藏”),即粗身鞘(annamayakosa)、能量鞘(pranamayakosa)、心意鞘(manomayakosa)、智性鞘(vijnanamayakosa)和喜乐鞘(anandamayakosa),而阿特曼藏在五鞘里面,正如火焰藏在木头,宝剑藏在剑鞘之中一样,为了让阿特曼,即自我呈现,必须通过一系列的瑜伽,不同的瑜伽针对的是不同的鞘。在同一节的释论中,王志成说:
“和粗身鞘关系密切的瑜伽:哈特瑜伽。和精身鞘关系密切的瑜伽:胜王瑜伽。和心意鞘关系密切的瑜伽:行动瑜伽。和智性鞘关系密切的瑜伽:智慧瑜伽。和喜乐鞘关系密切的瑜伽:虔信瑜伽。”
作为强调自我知识的智慧瑜伽(Jnana Yoga)与其他瑜伽之不同在于,它是直接摧毁无明与诸多生命烦恼的火焰,商羯罗在第2、3颂中云:
“正如火是烹饪的直接原因一样,(唯有)知识而非其他任何形式的戒行才是解脱的直接原因。因为没有知识就不能获得解脱。......只有知识才能摧毁无明,正如只有光明才能驱赶黑暗。”
在《薄伽梵歌》(Ⅳ.19)中也特别赞美了智慧瑜伽,说智慧者与神最为接近,所以,智慧瑜伽是直接导致解脱的究竟法门,使人挣脱灵性无明与宇宙摩耶捆绑的根本手段。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其他的瑜伽与修行实践如行动瑜伽(Karma Yoga),胜王瑜伽(Raja Yoga),虔信瑜伽(Bhakti Yoga)在寻求解脱方面是无效的,恰恰相反,智慧瑜伽也只有在其他瑜伽的基础上才有可能,如同启明星为白昼的全面开启而准备。因为在修行次第上,这是最高的,也是最后的一步。这一点,其实商羯罗在《自我知识》的开篇就说得很明白,其智慧瑜伽是为特定的修行人准备的,即这些人已经通过其他的种种瑜伽,已经洁净了心意:
我创作《自我知识》是为了这样一些人:通过苦修,他们已经得到了(身心)净化,心中平静,摆脱了感官欲求,他们渴望获得解脱。
于是,所有的身体与精神实践就构成了连续的智慧精进,以唵(Aum)这样的曼陀罗为航向,最终摧毁无明与困惑,抵达“梵我合一”的境地,此时,则如同返老还童之药一般神奇地止住了生命中的所有苦难。这一切正如《秃顶奥义书》所云:
唵(Aum)就如同一把弓,而个体灵魂则是弓上的箭矢,用冥想将这把箭削尖,然后使劲拉开这把弓瞄准梵,......而梵就是箭所要发射的目标。不能有丝毫差错,这个目标必须被击中,当事情一成,箭矢与箭靶就合二为一。(II.2:3-4)
这一切无疑为我们增进了对瑜伽的深度理解,瑜伽是指向生命解脱的手段。而“箭矢与箭靶的合二为一”即“梵我合一”就是解脱。何为解脱?解脱就是意识与觉知的彻底转化,印度著名哲学家拉达克里希纳(S Radhakrishnan)在其煌煌巨著《印度哲学史料集》(a Source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中曾说道:
“臻达自由之境是指世界还保持其原样,而我们的视野却已经发生了变化,解脱(Moksa)也并不是要将此世间消融,而是将我们虚假的视域(Avidya)换之以真实的视域,即智慧(Vidya)。” (S Radhakrishnan and C A Moore, a sourcebook in Indian Philosophy,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9,p507;)
在这里,印度哲学与西方哲学传统便有了明显的分野。我们知道,“哲学”在希腊语里原本是“爱智慧”的意思,“爱”代表着一种关系,却不一定意味着爱者自身的转化,而印度哲学则不然,它所指向的是生命本身的根本转变,几乎所有的印度主流哲学都是为了生命的解脱而存在,根据商羯罗所述,凡未经正确探讨就接受或相信,将使人不能达到最终的善且导致恶果。所追求的至善即是完全的经验(anubhava)。经典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启示出那完全的经验本质,商羯罗认为,经典的探究其最终目标即是经验。
所以,这些印度哲人通过哲学,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爱智慧”,而是成为“智慧”本身,故“知自我者再无忧伤”,“知梵者则成为梵”(brahman’d brahmaiva bhavati)(《泰塔利耶奥义书》I:6)。抵达此境的人也就成了移动的圣殿,世间的智慧明灯。
就这种生命炼金术使得生命内在的觉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王志成在书中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比喻,即石墨变成了金刚石:同一种原子,只是因原子的内在结构的转变,使得极其柔软的质地成了坚不可摧的无上之金刚。
而解脱之后的状态,商羯罗不但在《梵经注》(Brahma Sutras Bhasya)的最后一章有详细阐述,而在《自我知识》中也略有揭示:
“在乌帕蒂被摧毁之时,他,默观者,完全专注在毗湿奴也就是遍布一切的灵之中,就像水在水中,空在空中,光在光中。获得了它就没有更大的获得,有了它的喜乐就没有更高的喜乐,有了它的知识就没有更高的知识——要知道,这就是梵。......个体灵魂免于不纯,并在通过聆听唤起的知识之火的加热下,就像金子一样独自照耀。......他是永恒快乐的给予者——他成了全知的、遍在的人,并在来世臻达不朽。”
四
阅读这样的灵性著作我们经常会感觉触及到了我们的根源,内心会有一种能量的涌动感,其实这是在浇灌我们的根基,同时也帮助我们伸展出新的生命枝叶。因为《智慧瑜伽》也给了我们很多面对全球化与世界宗教对话时候所应持的理性态度。
我们知道,王志成曾深受西班牙神秘主义者,素有跨文化对话之父之称的雷蒙•潘尼卡(Raimon Panikkar ,1918-2010)的影响,甚至暗中心慕手追,以其为良师益友,潘尼卡在《印度教中未知的基督》中曾云:
“上帝抚养他所有的孩子,他通过人类的各个不同传统指引他们走向新天新地。我, 必须克制自己只因为不符合我们的那些已具体化的观点或表述就拒绝一个宗教文本或传统——这一态度被证明是致命的。”
这些非独断论的观点必定深深影响了王志成,使得他在建立自己的宗教哲学体系时极为宽容,而这种宽容也与其所接受的印度哲学如吠檀多哲学,数论哲学有关,比如他在《自我知识》的释论中,当涉及人与宇宙的本质时,就运用数论(Samkhya)的原质三德(Gunus)即萨埵(Sattva)、罗阇(Raja)和答摩(Tama)来解释现象界的不圆满;而智慧瑜伽的理性分辨精神也深合他的趣味,这些都使得他在面对宗教相遇时的总是持守多元与宽容的心态,吠檀多的不二论更是让他深深服膺。
正是其不二性,故吠檀多走的不是排他论道路,而是坚持不同信仰都具有各自的有效性;吠檀多也不走传统的兼容论道路,而是肯定各自的有效性的同时,并不会把其他宗教信仰融入自己的体系中;吠檀多也不走传统多元论道路,因为吠檀多的最大特征是它的灵性和纯粹性。在王志成看来,吠檀多的信仰不仅超越了排他论、兼容论和多元论,而且提供了一种自我超越的、纯粹成长的生活与精神道路。
他在书中还引用印度十九世纪的大圣人室利·罗摩克里希(Sri Ramakrishna)的一段话:
“上帝既可以说人格的,也可以是非人格,既可以有形,也可以无形。这是为什么?因为,上帝的形象依赖于人的心意。如果你用强烈的感情去渴望上帝,上帝就可能是有形的,人格的;如果你用哲人的理智思考上帝,上帝可能是无形的,非人格的。”
故此,吠檀多所教育的乃是一种不执的艺术。因所有的痛苦,烦恼,轮回,束缚与纠结都来自于执著,对于自己所接受的文化图景过度地执取与依赖,其实并不利于当今世界大势下的文化相遇时候的命运走向。
另外,在《智慧瑜伽》一书中,王志成还根据商羯罗的《自我知识》的第39颂“智者只应该理智地将整个客观世界融入阿特曼,经常地把阿特曼看作无瑕的天空”而大胆提出了一种“减法”——回归复根的想法,并将它与老子,与耶稣,与普罗提诺等东西方思想做类比,告诉我们一个存在于智慧里边的精神童年和黄金时代。他说:
从个体灵魂到梵的过程是一个减的过程,回归的过程,名色消退的过程。或许我们可以知道,名色自动或被动消退,基于名色的现象界也随之坍塌,在我们的对话中,如果一切的名色差异全都消失,那么结果会是什么?
结果是什么呢,斯瓦米·尼哈拉南达早就依照吠檀多不二论的话做了最圆满的解答,说道:“自我和宇宙同一性的觉悟可以让智者培养起无惧和对所有人的爱。”(亦可参《伊萨奥义书》(Isa Up.)第6-7颂;)
五
在世界宗教大会之后,也就是辨喜对西方世界宣布印度的吠檀多信息之后,从美国开始,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绵延至英,法,德,俄罗斯等国家,印度的吠檀多哲学与瑜伽修行在欧洲,乃至世界各国遍地开花,为无数寻求真理的人提供精神援救。而吠檀多的理性态度也深合启蒙后,尤其是尼采后的人们对于宗教与灵性知识的渴求。
我们知道,近现代世界文化的基本面貌很大程度由虚无主义和物质主义来主导,而理性成了一切事物的试金石,吠檀多哲学却是真正不以宗教为噱头而具有宗教功效的哲学,也是古老的人类文化中很少一支能与佛学、道家在物质主义时代与科学理性握手言欢、共创辉煌的智慧传统。这也是它之所以被西方高端知识分子所接受的根本原因,如当代物理学家卡普勒(F Capra)在他的名著《物理学之道》(The TAO of Physics)中大为惊讶地说道:
在过去几十年间……现代物理学……几乎总是朝着一个方向——即趋于一种与东方神秘主义所持的非常相似的世界观……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具有惊人的相应性……20世纪物理学的基础——量子论与相对论——迫使我们观察世界的方式与印度教……观察世界的方式极为相似……(而其中)理性水平最高的学派就是吠檀多,它基于奥义书而强调了作为形上概念的梵的非人格特征,没有任何的神话内容。
印度学,尤其是吠檀多与瑜伽哲学早就成了欧美的显学,其研究地位显然要超过汉学在西方的地位。可是返观我们自身所在的汉语学界,吠檀多的研究,甚至连整个印度哲学的研究本身也是举步维艰,人烟稀少。吠檀多哲学领域的专著成果也颇为稀罕,而在这个领域里的学者也一直在忍受寂寞,行者寂寂,观者寥寥,前行者的筚路蓝缕虽然让人敬戴,但究竟也让人叹惋。或曾几时忆起,中国的印度学原是世界第一的呀,那就如同一场梦了!
故此,我们很高兴能够看到如《智慧瑜伽》这样的学术著作的出现,也亟盼有更多的学者将有志从事于此,因为这与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是和谐的,也有助于塑造我们在全球化时代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兼容并包的大国气度与大国形象。
《智慧瑜伽——商羯罗的<自我知识>》,商羯罗大师著,斯瓦米·尼哈拉南达英译,王志成汉译并释论,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222页